桃之夭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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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3-27文/林月月随笔

春风纵火,桃花灼灼十里。不是从这处村庄到那片田野,而是从桃花瓣到姑娘的红粉脸,盛大、隆重、短暂,像烟花、爱情、青春。

有说,"桃花难画,因要画得它静".曾百般不得解,怎就静了,那么粉艳,那么肆意,那么挨满,不如梨花清素,也不若丁香雅静。

后来重读《红楼梦》,读到黛玉葬花,读到桃花诗,桃花社,亦仿林妹妹伴在花侧,桃树下花影里读书,终于解得它几分静。

也见土石之间,一株桃花灿漫;人家门前,一枝桃花斜簪;乡陌路畔,一棵桃花笑靥;小溪河前,一株桃花顾盼。一朵朵深粉浅白,心事尚未明,像蘸水的胭脂,洇不开,又化不开,不明含意,又尽是暗喻。

在遥远的诗经里,它是宜室宜家的新娘。"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"夭夭,妩媚曼妙也。试问,除了三月新粉,四月新桃,还能有谁担得此喻呢。娟衣新裳,端然静坐,眉眼如丝,喜乐嘉盼。

我也曾有过一棵桃树。

小时,老家的门前屋后、河岸路边,随处可遇桃树。门前竹园篱笆处的那一棵最大,花最艳,枝干曲折亭亭,竹园内小半树,篱笆外大半树。奶奶告诉我:"桃树是你爷爷从江堤上挖回的,桃子不太好吃,可桃花却开得很好看,所以就一直留着了。"

那时虽少不更事,坐在小板凳上听捻麻纺纱的奶奶平平淡淡地说,也觉动人。后来很多年都深记得那光景。是那种从前慢的美,平凡人家屋檐下的美,夕阳晃在荷锄上的美,朴素又悠长。

很多个春三月,桃花都如约而至。桃花花色凛冽,比一般的桃花开得要浓一些,是沁到骨头里的粉,近乎于洇湿的胭脂。粉泱泱的一团,又似云,睡在翠竹青叶上,映得树下的我们眼角眉梢皆是粉色。清喜的很。

我和桃树一块长。

每一年都看它的花苞,再看它花开,最后看它花飘结青果。最喜欢的是花落时,拿奶奶的白瓷碗蹲在地上捡落花,泡在缤纷里,一片一片,一瓣一瓣,小手遮紧碗口,像端着一个连风都吹不走的春天。

后来爷爷离开,老楼搬迁,那片伴我长大的竹园被修成了园博大道。爸爸从那棵桃树下挖了一棵小苗,种在了新家门外的小河边,可奶奶因青光眼再也看不见桃花盛开了。等到小桃树又开花时,奶奶也离开了。

每每春来,静坐树下,细数那些温暖动人的花朵,总觉着,选择在初春时离开的爷爷奶奶,一定会变成那些桃粉里的两朵,安静地开着枝头,只为回来陪陪我。

常有长尾巴的喜鹊在桃枝上下蹦跳,欢啼,震落阳光,震落桃花簌簌、清风簌簌,也震疼我心底的某根丝线连着的伤口。无声且有声。

如果世上的错过,都夹上桃花,艳凉之后是不是就会有来世相逢呢?相信两个世界是同样春阳景明,草长莺飞的暖景。遂擦拭眼泪,释怀,整理,决意养一棵草木心,努力地活着,温柔慈悲安宁。

奶奶在时,每见我和妹妹夜晚出门,总是要问"桃枝带在身上了吗"?后来,换成了妈妈几百遍地问。

一直不大明白,为什么桃符可以避邪。但,每逢桃花盛开,总会傻傻地去看,总觉得那些桃花粉面里带着几分巫气。那么泛滥,那么艳荡,那么诱人,那么无羞无耻,可那巫气又那么不染尘埃。一副 "寻常风月、等闲淡笑"的模样,端然而坐,任风来,任雨过。心似繁花艳照,身如古树不惊。

蒋勋说,美不是一种知识,而是一种心境。心有所念,心有所喜,其实如心里开满了桃花,只能是桃花,这样艳,这样的粉,只有自己知道。

人间四月天,春风过境,花开花的,叶绿叶的,鸟唱鸟的,万物都在努力打扮这个尘世,像很深的爱。何以坚强,何似温柔。"心有山石,桃之夭夭。"对自己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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