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月如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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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7-06文/龚光程散文

我的老家在兴义市万峰林深处的一个小山村,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这里绝对是个一穷二白的地方,"照明基本靠油,通讯基本靠吼,交通基本靠走".穷困的少小时光,印象最深刻的,是那些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度过的昏暗岁月。

从我记事起,家家户户都是靠煤油灯照明,每家都有一盏或几盏煤油灯。在我记忆里,大部分人家都使用的是自制的简易式煤油灯:用一个空墨水瓶或药瓶,倒入煤油,在瓶盖上钻个孔,卷一节筷子头粗的铁皮筒,穿入用棉纱捻成的灯芯,从瓶盖上的圆孔中插入瓶中,等上几分钟,待灯芯吸足煤油后,划一根火柴点上,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就制成了。自制的煤油灯没有罩子,移动时一点微风就吹得指甲大的灯焰东倒西歪,得一只手端灯,一只手曲掌挡风,碎步徐行。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国家正处于计划经济时期,生活物资非常匮乏,许多物资都是凭票供应。粮票、布票、棉花票等等,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印记。煤油也要按票到供销社购买,我们家八口人,每月只有一斤煤油。要想让这点燃料支撑一家人30天的照明,必须千方百计抓好节约工作。若稍有铺张,月底,母亲就得摸黑端着空油灯找邻居借煤油。为了节流,父亲把灯芯管做得比筷子头还细。点起来火苗不及蚕豆大,微弱的灯光,一米开外就看不清人的五官。微风吹过,灯火晃动,墙上放大的人影也随着晃动,状如鬼魅,曾让年幼时的我们心生惧怕。多数时候,母亲只点一盏灯,做晚饭时灯在厨房,一家人便都聚在厨房。饭做好后端到堂屋,灯就跟着"来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。一家子就以灯为中心围在一起吃晚饭,聊着各自的见闻,不时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。那种祥和温馨的场景,在今天的家庭中已经成了奢侈品。

吃完饭,把桌子收拾干净,在一闪一闪的小煤油灯下,哥哥看书做作业,母亲便坐在旁边做针线活。煤油灯点久了,灯芯会结疤,光线渐渐昏暗,哥哥的头和书就往灯前凑。"嗤"一声细响,屋里泛起一股焦糊味,哥哥的头发又被灯燎去了一撮。母亲赶忙用针拨一下灯,摸摸哥哥的头,安慰几句。

我和姐姐都上学后,家里的一盏灯显然不够用了,父亲把家里一只生蛋的母鸡抓去卖了,从供销社买了一盏漂亮的罩子灯回来。罩子灯由玻璃灯座、铁灯头和玻璃灯罩三部分组成。将油倒进灯座,把小手指宽的扁形棉纱灯芯穿过灯头插入灯座浸上油,再通过灯头外面的旋扭调节好灯芯,点燃后罩上灯罩就可以了。灯头上有四个爪,用来固定上面细颈粗腰的玻璃灯罩。罩子灯不但比原来的那盏灯好看,更明亮。最主要的是它有罩子罩着灯火,不仅可防风,还不用担心烧到头发或书。灯罩被油烟熏黑了,取下来擦擦,又变得雪亮了。母亲嫌父亲破费,父亲叹口气说:"有什么比娃儿们的学习更重要?"

那时候的照明工具,除了罩子灯,还有马灯。马灯全封闭,不漏油,能防风雨。马灯外面是铁制的筒架,有一个油皿和灯头,配上一根灯芯,中间是一块玻璃罩,上面还有一根铁丝提手,是一种可以手提的煤油灯。样板戏《红灯记》里,李玉和手里举着的那种铁家伙,就是马灯。当时,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,为便于他晚上巡视,队里专门给他配了一盏马灯(那时,在这样边远的地方还没有手电筒)。我觉得父亲夜里拎着一盏雪亮的马灯,四处游走,特别神气,心里特羡慕,很想提着马灯到外面逛上一趟。可是父亲不允许,怕我失手打碎了,因为那时一盏马灯值半头猪的钱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为没能提着马灯夜行而心生遗憾。

除了马灯,还有一种更为明亮的汽灯。汽灯比较贵,一般的家庭买不起,只有公家才有。其外形和马灯差不多,但比马灯要大一些,下面为铁制或铜制的灯座,内装煤油,中间是玻璃罩。汽灯的发光体是一个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灯网,新网软软的,像个绵纱袋子。汽灯点起来很麻烦,要先把灯网小心翼翼的系在汽灯的灯头上,再通过灯坐上的打汽阀往汽灯里面打气,然后从灯头处放气把灯网吹鼓起来,犹如一个圆形的电灯泡,再用火柴点燃,灯网逐渐变红发亮,等燃烧稳定发出明亮的白光后,才挂到高处。汽灯点上两三个小时,灯光会返黄变暗,这时就要将汽灯从高挂处取下来,再次嘎吱嘎吱地打气。汽灯网只能使用一次,一旦点燃之后会变得非常娇贵,轻轻一触即会粉碎。

点燃汽灯是一门技术活,过程说起来很容易,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,能一次顺畅点燃的人算是"高手".

汽灯比马灯亮得多,不仅可抗风,小雨天气也能够在屋外使用。在我的记忆中,汽灯用得最多的是队里晚上分粮食或开群众大会,队里哪个社员家里有红白喜事也可以借用。山里的夜晚漆黑一片。汽灯一点,那白晃晃的光线能把周围几十米的范围照得通明。当漆黑的夜幕里出现一处亮光,那些藏在山野草木间的蚂蚱、飞蛾等便迫不及待地趋光而来,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四处飞舞,我和小伙伴们每次都会兴奋地满地追逐捕捉,或用衣服扇,用扫帚扑,用双手抓,嘻笑尖叫混成一片。

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的某一天,父亲到村里开会回来告诉我们说:"我们这儿也要通电了,以后不用点煤油灯了。"我们听后兴奋跳起来。没过多久,果然看到远远地有一排木制电杆顺着山路栽了过来,两根电杆相距大约有四、五十米,每根电杆上都有一个木制的横梁,上面有三个白色的瓷瓶。那段时间,每天一放学,我们一群小孩子就跑出老远,跟着看电工师傅们架电线。只见他们腰间系着一根皮制的安全带,两只脚上各扣着一个弯弯的脚铐,把脚铐扣在电竿上,眨眼功夫就爬上了杆顶,再用绳子从地上拉起指头粗的铝电线,牢牢地缠在横梁上的白瓷瓶上,直到三根电线全部拉直扎紧才算大功告成。电线布到哪里,我们就叽叽喳喳地跟到哪里。

最让我兴奋的时刻终于到来。一个周末的下午,电工师傅来到我家,为我家安装电灯。他们先将筷子粗的黑色电缆线整齐地钉在墙上,然后才用红色的花线接上灯头和拉线开关,装上灯泡。直到三位师付检查确认室内电线安装完毕后,才由一位师付爬上梯子,将室内电线和室外主线对接,接好后喊了声"好了",下面的师付一拉开关,电灯立即就亮了。安装结束后,电工师傅又向父亲交待了诸多用电常识和安全方面的事项后才离开。

终于等到了天黑,父亲一拉柱头上的开关,灯泡立刻亮了起来,照得满屋雪亮,连地上有只蚂蚁都能看见。这种一拉开关就亮,再拉开关就灭,不用油,也不用火柴点的电灯,让我感到太不可思议了!用上电灯后,父亲不断地警告我们:小孩子不能触碰与电有关的任何东西。母亲则经常编些"哪里哪里的小孩摸电线被电死"之类的故事吓唬我们,吓得我从来都不敢摸电线,更不敢摸灯泡,就是如今偶尔换下保险也心生畏惧。

因的电价贵,为了节省电费,我家只点了两盏15瓦的白炽灯泡。那时候还没有国家电网,电都是当地的小水电站发的,电压严重不足。特别是在冬春枯水季节,每到晚上十来点钟,灯泡里只有中间的钨丝红着,状如新开的石榴花。停电是家常便饭,煤油灯依然会三天两头派上用场。

尽管用电很不顺畅,但电灯的出现,终归让我们对美好未来有了足够的信心。"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",是那个年月里,人们心中最美好的憧憬。

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,随着农村电网改造,特别是九十年代末,地方电网与国家电网并网升级后,电线杆变高了,电压变强变稳了,电费也城乡同价了,偶尔停电也时间不长。煤油灯终于被彻底扔到了角落里。

前年,我们对老家父母居住的老宅进行了改造,对屋里的用电设施作了改造升级,走廊换上了智能感应灯,晚上出入,只要制造一点声响,灯便自动亮起,一分钟后自动息灭。这件事着实让年迈的母亲兴奋了许久,从此,她晚上出入,再不用颤悠悠的摸索找开关拉线,也不用担心忘了关灯。她眯着眼笑着唠叨:"你们这代人真是安逸了,啥子都这么好,连电灯都这么听人的话了!"

近年来,由于山地旅游的蓬勃发展,来大山里观光的人越来越多,山间的简易公路被拓宽并浇筑成了水泥路面。路两旁一排漂亮的路灯。一直延伸到每家每户门口。这些光伏路灯,白天电池利用光伏板充电,夜晚可照明八到十个小时,十分的节能环保。

山村的夜晚不在伸手不见五指!群山之间,万盏灯火,如星光闪耀。远处望去,那些被被道路串起的路灯,如一条条铮亮的铂金项链,挂在大山的脖子上。

灯随着时代的发展,经历了不断的革新和变迁。从煤油灯、罩子灯、马灯、汽灯、电灯到今天琳琅满目的各种高科技灯饰,灯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变迁和社会繁荣的见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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