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屋的前檐下住着燕子一家。本来,它们是将窝搭在大梁下的,进进出出时,老往下掉羽毛和灰尘,奶奶就架了梯子,帮它们搬了家。前檐有一米多深,足可遮风挡雨,燕子对它们的新家很满意,安心地住下来。
晚霞把天空渲染得红红紫紫,像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盒子。燕子张着玄色的翅膀,倏地飞上天空,又毫无征兆地飞回来,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,很兴奋的样子。我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,手托腮帮子,出神地盯着它们。“要是我也能长出一双翅膀,该有多好!”我想。
我跟奶奶说,我梦见自己在天上飞。奶奶笑道:“憨妞妞,那是你在长个子呢。”只是长个子吗?我才不信。梦里,我一跳就飞上了天空,云彩在我身边,头上是更高远的蓝天。向下看,村庄变得如火柴盒一样小,我家的院子根本就看不清,甘水河成了瘦瘦的一条,洛河那边的山才一拃高。我变着花样飞。先低低地慢慢地飞过池塘,再一下子蹿进云彩里,然后快速俯冲,翅膀掠过绿油油的麦苗。地里割草的小伙伴看着我,眼都红了,我得意地笑,就把自己给笑醒了。
翅膀老也长不出来,我真心急。我决定无论如何得飞一次,就算飞不上天空,往下飞总可以吧。
我站在平房边上,让妹妹和弟弟站在下面,见证我飞翔的时刻。
还是妹妹心细,来回好几趟,在地上铺了厚厚的麦秸。他俩仰着小脸,眼巴巴地看着我,目光里满是担忧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妹妹说:“姐,你还是别跳了吧。”我一字一句地纠正她:“不是跳,是飞。”想了那么久,岂能半途而废?我一咬牙一闭眼,往前一步飞起来。
没有云,没有风,没有高飞也没有俯冲,只有一阵剧痛。好大一会儿,我才艰难地从麦秸上爬起来,吩咐妹妹、弟弟:“不准告诉咱爹咱妈啊。”然后一瘸一拐走出家门。我无比沮丧,我能感觉到背后他俩的目光,就像是看一个悲剧英雄。
从前院经过时,厦子屋房檐下住着的那窝麻雀,在枣树的枝丫上蹦跳着,叽叽喳喳地嘲笑我。这些飞不高也飞不远的家伙,天天守在院子里跟鸡鸭抢食吃,现在都对着我趾高气扬了。它们不就是长了一双翅膀吗?我不由满怀悲伤。
现实有多骨感,梦想就有多丰满,我越发频繁地在梦里飞翔了。当双脚离地而起,我清晰地感受到源自心底的巨大快乐。也许终有一天,我会御风飞翔吧。
遗憾的是,直到现在,我也没能飞起来。
几年前和朋友出去玩,汽车在窄窄的山路上盘旋,司机打开音响,高亢激昂的歌声响在我的耳畔:我要飞得更高,狂风一样舞蹈;我要飞得更高,翅膀卷起风暴,心生呼啸。
那一刻,我的心卷起风暴,我把视线转向窗外,不让朋友看到我夺眶而出的泪。
没有人知道,人到中年的我,仍时常做着飞翔的梦。没有翅膀,一跳就到了天空,飞过高山,掠过大河,穿过白云,飞向蓝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