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在长江下游,一个美丽的小岛,名中心沙。沙上有一个小镇,是全沙的中心,如一颗璀璨明珠,照亮小岛的五邻四乡。
儿时的小伙伴与我享尽小岛的恩施,跑遍东江西江边,到大河小河和水洞塘击水,捕鱼捉蟹采红菱。江水一退,在江边芦苇滩中,我们找洼塘拷水捞鱼捞虾。江风吹散一头乱发,我们坐在江堤上饶有兴趣地看那江心点点白帆。可这一切的美好,都被那战乱搅得乱七八糟。
那时我年纪小,母亲随新四军的父亲北撤,在苏北广袤的大地上与国民党反动派周旋,为安全计,我不得不被寄养在几十里外的太平洲姚家埭亲娘舅家中。三年后,父亲牺牲,我才被转移到丹阳,与母亲团聚。我和母亲、妹妹一家三口,在党组织的庇护下,辗转上海和苏北,亲历1949年4月下旬解放大军打过长江、解放家乡。我们跟随部队先到镇江,经母亲主动要求,终于回到家乡中心沙小岛。
父亲解放前夕的牺性,对我的母亲和家庭是一个巨大的打击,是母亲的坚强,填补了破碎家庭的不幸,当地党和政府伸出温暖的手,使这个家庭重燃希望。在母亲的护佑下,我和妹妹才得以无忧成长。
11岁的孩子,回到了小岛,回到了家乡,从此离开了战乱,离开了颠簸流离的生活。小岛容颜依旧,长江依旧奔腾不息。在离开家乡的多年里,心中总是空落落的,回到向往的小岛,心中才踏实。
我奔跑在江堤上,这堤坝是人们用小岛的芳香泥土垒筑而成,它将全岛包裹得严严实实。岛中央是一马平川的良田,一年两季,大小麦与水稻轮作,唯沙泥圩有少量高地,可种山芋、棉花、玉米。小岛通江港叉林立,门前小河,全来自江中活水,一来食用,二来灌溉。春夏麦浪滚滚,深秋稻穗金黄,这是水乡江南特有的美景,也为勤劳的小岛人民送上风调雨顺、人寿年丰的深深祝福。
家乡的人,从来不失智慧,家前屋后植树造林,繁衍竹园,户户绿荫拥抱,全岛绿油油一片,一座座茅草屋在树荫里若隐若现。尤其到了夏天,树林成了小岛遮阳避暑的胜地。江风习习,风里带着弥漫水份的空气,清凉袭人,清新愜意,午饭后,长凳往树荫下一摆,睡上一觉,心旷神怡。
我受到了政府多方关照,先到西来桥小镇旁的施宝传私人学校念私塾,不久到东街公馆过度,后到大庙上的西来中心校上学,吃住在区公所,与梅存珊、李寿南舅舅舅妈一室,曾受到两位长辈多方关照。
刚解放的小岛是一个区建制,区长石裕文,书记季春煦,下辖东进、西来、南阳、北胜和轮船沙的轮船乡。小岛的四个乡长分别是赵兴邦、黄万良、戴凤章和印世康。区公所是小岛的指挥中心,是为人民服务的场所,它是成千上万百姓的依靠。
区公所就设在西来桥小镇的北侧,我每天上学的脚步,都深深印刻在西来桥街的石子路上。
小镇分东西南北街,以西来桥的石板桥为中轴线,桥依通江大港而建,港北是北街,不长,不热闹,只有理发店、粮行、药店、邮政所,港南桥下便是一个琳琅满目的日用陶瓷商店。没多远,就是小镇的中心,成十字形。东街有染衣坊、杂货店、公馆、诊所和毛氏家族,第一家为童恒春南北杂货店,规模最大,生意最好。朱国平的杂货店和烧饼店等在西街,而南街铺面最好,朱三耀等人的饭店和鞋店、手饰店、私人诊所全在这里。记得我从无锡放暑假回到家乡,冯友文校长和祝明书老师,一早拉我上街到饭店吃长鱼汤和小笼包,确是家乡美味。
小镇最热闹时是集市日,满街瓜果蔬菜、米麦杂粮、竹木器具、猪羊幼崽等等,摆满小镇街头巷尾,人头攒动,交易频繁。我最喜欢跟妈妈上街赶集,还可乘机跟妈妈闹糖果糕点吃。一闹果然奏效,妈妈疼我,总有零食到嘴。
乡下人,根本不用上饭店,就能吃到许多江鲜。那时,大江、港湾、大河、小河都是天然江鲜的宝库,资源丰沛,到处有江鲜:春有河豚刀鱼,夏有鲥鱼鮰鱼,秋有螃蟹小河豚,冬有肥美鳗鱼等。有时人们就守在江边,江中摇曳颠簸的小船在大江的波涛中劳作,收获满满时就拢靠岸边,岸上人群一拥而上,买那价廉物美的江鲜。刚解放时,鱼虾几千元(相当于新币几角)一斤,唯河豚、鲥鱼、刀鱼稍微贵些,记得母亲曾买到2000元 (相当于两角)一斤的江鱼。
奔腾不息的长江,以她的执着和不倦,冲刷着小岛,恩洒惠泽,江鲜更成为我独一份的记忆,那鲜美的味道,是别处无法替代的,至今仍留恋回味。如今,离家多年的我,一到黄梅雨纷纷、江虾上市时,到处觅食江虾,哪怕上百元一斤也毫不吝啬。
小岛以它博大的胸怀,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小岛人,培育了自立更生、顽强拼搏、勤劳勇敢、永不服输的小岛精神。即使用江水作墨书写,也难写尽小岛人的聪慧、不屈和可歌可泣的英雄豪杰。
小岛人就像江滩上成片的芦苇一样,季节一到,大放芦花,飞过大江,飘入它乡,星星点点洒在大地上,处处有它的光芒。
儿时的记忆美好,是来自小岛本身的美好,它是江南水乡不多的小岛,是江南江北的红色跳板,是一座光照大地的丰碑,它也是生我养我的故土、成长的摇篮。它的无私奉献和包容,给了我一个又一个春天,如同暖煦的阳光照亮四方,引领我大步流星地走在人间大道上。
我忘不了儿时的家乡,忘不了魂牵梦绕的小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