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到七夕,我就会想起外公和外婆的爱情。
当早晨的天空被朝霞逐渐占领,青黑色慢慢褪去,院落的公鸡第一次打鸣,外公就会荷着锄,下地里干活。再过半小时,外婆也会起床,收拾家务。等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时,外公从地里回来,外婆开始进厨房忙碌起来。印象中,外婆有点笨,每次在厨房总会出点乱子,不是打碎瓶子,就是用坏水壶。外公听到厨房的动静,便会骂骂咧咧地跑进厨房,一边大声指责外婆,一边把外婆推出去,自己接手,开始新一轮的忙活。嘴上还不忘说句:“干了半辈子的活都干不像样,真是笨。”外婆弯弯的嘴角挂着明亮的笑容,站在门口看着外公忙碌。
乡下的夜比城里的凉快多了,吃完晚饭,每家每户都会端上凳子,坐在院子里乘凉。小孩总是坐不住,常在地上画几个格子,拉上好几个小伙伴,一起玩“跳房子”的游戏。微风吹过,树上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。外婆便拿起扫帚,将落叶扫到一边,但落叶跟外婆捉迷藏似的,怎么扫都有“漏网之鱼”。外公见状,又会扯着他的大嗓门,用严厉的语气对外婆说:“扫个地都扫不好!”骂声刚落,他就接过外婆的扫帚,三下五除二把落叶扫干净了。外婆弯弯的嘴角又挂着明亮的笑容,看着外公扫地。
小时候的我,最怕听到外公的训斥声,它严厉而悠长,仿佛利剑,刺破静谧的月夜,怎么外婆就不怕呢?
有一次,我坐在院子里数星星,星星忽闪忽闪,仿佛跟着云层在走,怎么也数不清。外婆走过来,坐在我旁边,我让她帮我一起数。外婆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,笑着说:“这不是星星,是天上的喜鹊呢!过几天就是七夕节了,喜鹊都从四面八方飞过来,忙着搭桥,让牛郎织女能够团聚。”我看着外婆,她看着天上的喜鹊,头上的银丝在月光下闪闪发光,弯弯的嘴角依然挂着明亮的笑容。此刻的她,犹如一个缓缓归来的少女。我忍不住问外婆:“外公每次那么凶,怎么您还笑嘻嘻地看着他,要是我肯定跑得远远的。”
外婆听了,点点我的鼻子,说:“傻孩子,我和你外公走过了50年的风雨,以前条件艰苦,外公天没亮就出工,每次出工都不让我跟着去,嘴上嫌弃我做事不利索,实际是怕我累着。慢慢地,他见我干活,总会说上几句,然后把我推出去自己做。你外公就是那个护了我一辈子的‘牛郎’。”
幼时的我,对外婆的话似懂非懂。直到前几年外公过世,外婆连哭了好几天后,突然振作起来,将乡下小院整理得井井有条。母亲怕外婆孤单,让外婆进城与我们同住。外婆拒绝了,她说,她会守着她和外公的家过好余生,没事还可以坐在院子里,回忆外公。
直到现在,我回到那个安静的小乡村,瞧见外婆躺在竹藤摇床上,仿佛就能看到:摇床的一边,外公挺起驼着的背,拿着蒲扇,轻轻地扇着风;摇床的另一边,一只老黄牛趴在地上闭目养神……
木心说,从前的日色变得慢,车,马,邮件都慢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外婆和外公,一辈子没说过爱,但爱就在细水长流的岁月中一点一点积淀下来。他们相濡以沫,相守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