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看妈妈的时候,妈妈正在小院里躬着身子侍弄一盆花。见到我只抬眼看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,一边忙活着一边跟我说:"我给这花搭个架子,到时候开花了,可漂亮啦。"我瞟一眼她的宝贝花,认得那是一盆 "攀援的凌霄花".
妈妈不识字,不知道舒婷,不知道那首著名的《致橡树》,甚至不知道这花的名字,只看到过这种攀援藤本的花卉盛开时极美极美,于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株凌霄花栽到盆里,期待着那灿若云霞的花开放时装点她的小院,怡悦她的眼睛。
妈妈是个文盲,在我看来却不失雅趣。她的院子里除了这盆新添的凌霄花,还有杜鹃、茶花、海棠、、栀子花、蟹爪兰等花卉,也有文竹、吊兰、绿萝、常青藤等绿植。小小院落,倒也姹紫嫣红、绿意盎然。看着忙碌着的妈妈,我打趣道:"您老的生活不仅有麻将和广场舞,还有花和美,挺充实嘛。"嘴上是打趣,心里却甚是欣慰,妈妈孤身一人,能够老有所乐,心有所托,对我们做儿女的而言,真是一种幸福。
妈妈年轻时非常辛苦。爸爸在外地工作,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三个孩子,种着三亩田,还养了一群鸡和鸭、猪与羊。这样的生活在想象中简直就是鸡飞狗跳乱七八糟。可我们三个孩子在一群孩子里衣着是最整洁的,家里也总是干干净净、井井有条。一直以来,吃苦耐劳、坚忍能干是妈妈的标签,也是对她的赞美。现在想来,除了这些,妈妈还有一个可贵的品质就是心灵手巧爱折腾。我看到过许多吃苦耐劳的人生活困顿,那种困顿不只是物质上的困顿,他们整个的生活环境和精神状态是凌乱和麻木的。但是妈妈从来没有给我这种感觉。小时候家里也不富裕,在农村总有干不完的农活,妈妈每天忙忙碌碌,肩挑手提没个清闲的时候。稍有空闲,她就坐在缝纫机前裁裁剪剪、缝缝补补,然后她的旧褂子就会变成了一件新罩衣穿到我们的身上。或者晚上开个夜工,第二天一双漂亮的方口鞋就会摆在床前。记忆中妈妈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搬弄家具,过几个月,她就会把房间里的床啊、柜子啊、桌子啊换个位置摆放,不仅清理了家里的卫生死角,还使得房间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新鲜感。妈妈也是个勤俭持家的人,但是她曾经买过一对漂亮的花瓶和两束塑料花放在家里的五斗柜上。在那个年代的农村,花瓶和花绝对是无用的奢侈品。
曾经读到过一篇文章,里面举了个例子,说翻译家林少华某日早上发现其大弟用"百草枯"把院子里一角的青苔喷得一片焦黄,并且殃及了墙角的牵牛花。问其弟为什么要打百草枯,其弟答:"青苔有什么用,牵牛花有什么用,吃不能吃,看不好看!"林少华觉得很悲哀。为了让其弟领悟"苔痕上阶绿,草色入帘青"的意境,特意找书找图片,像讲课一样兴奋地讲了不止一个小时,结果过了一些时日,其弟还是在铲草时把篱笆上开得正艳的牵牛花连根铲除。林少华只能一声长叹。这篇文章的标题是《文盲不可怕,美盲才可怕》,作者想表达的是"没有恰当的审美,生活剥露出最务实最粗俗的一面,越来越追求实用化的背后,生活越来越无趣,越来越枯萎。"
读这篇文章时,我立刻想到妈妈,觉得妈妈虽然是个文盲,但绝对不是美盲,她对美似乎有一种与身俱来的感觉。而她对美的感知一直在生活里体现着,即使贫穷依然体面,即使困顿依然雅致,即使劳苦依然丰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