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6块地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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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1-26文/崔向珍情感

吃完晚饭,父亲没有再发烧,他乐呵呵地问询我,要去走廊里转转。

父亲的病房在走廊的西头,一些热辣辣的阳光从宽大的玻璃窗透过来,斜照在地板上,隔壁瘦弱的大伯正坐在阳光里打盹。医院正在翻盖副楼,一些叮叮咣咣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。身穿橘红安全背心、头戴蓝色安全帽的工人们不停地忙碌着。黑红的木板,林立的钢筋,金黄的塔吊,镶了金边的绿叶,如雨的蝉鸣,还有辛劳的建筑工人,在30多度的高温下,共同组成了一幅立体感人的画面,让我们不得不沉入其中,不得不深爱这热气腾腾的生活。

夕阳一点点地隐去了,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。我和父亲转过身来,顺着走廊往东走。父亲走得很慢,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边,总怕他摔了。走到东头的时候,看门的大姐已经下班走了,病区的大门被一道黑色的链子锁锁死了。

父亲说住个院跟坐监似的,我说疫情又紧了,没办法的事情。我和父亲站在东头的窗户边,看红花绿树,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商户门头。一位拄着拐的大娘说:"你们看,那家饭店的菜很好吃,比食堂的好吃多了,可咱出不去。"我笑呵呵地安慰大娘:"好好吃饭,养好身体,咱们很快就可以吃上好吃的菜啦!"

我们回到病房的时候,父亲显然有些累,他躺在病床上,说走廊走一个来回,得有二里路吧。我说不知道,等会我再去走一趟,估摸估摸。父亲说你现在就去,我想知道呢。

我把病床上的栏杆提起来,出了门,站在走廊西头看脚下的地砖。嗯,一平米大小的地砖,我数数就清楚了。我顺着走廊一块块数到东头,又从东头数到西头,没错,106块地砖,再加上两头20公分的镶边,来回半里路都不够,我却跟父亲说真的是有二里路呢,你今天走得可不少。父亲听了哈哈直乐,像个刚考了满分的孩子。

病房里的日子跟每天的点滴一样单调。我掏出手机,搜索出父亲熟悉的古诗词,开始胡乱考他。上句接下句也好,诗词作者也好,父亲都对答如流。我很认真表扬他的同时,说再考他一个别的问题。父亲也很认真地答应,你考吧。我坏笑着问今天星期几,父亲明显愣住了,我装作扭头看窗外的时候,他偷偷从枕头边摸索出手机,打开看了看又塞回去,很大声地告诉我,今天星期二。我使劲地夸奖他:"脑子比我都好使,我以为今天星期五呢。"

父亲刚精神没几天,做了手术。最初两天父亲睡不踏实,我困得摇摇晃晃。因为刀口疼他生气,我只能一遍一遍讲道理哄他。我解释半天,他好像懂了,可是一转脸又糊涂了,又开始絮叨那个问题。我只好不停地重复那些话,讲笑话转移他的注意力。好在父亲慢慢能吃饭了,也能下床活动了,我们俩又可以在走廊里散步,从西头走到东头,再从东头走到西头。父亲拱着腰,走得非常慢,好几步才挪过一块地砖,106块地砖,他费半天劲才能挪到头。

更多的时间,父亲躺在床上,我坐在窗前,听他讲那些陈年旧事。几十年前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,我刚刚告诉他的事情,却马上就忘了。唯有一件事他忘不了,那就是打电话告诉母亲,他今天吃了很多饭,又走了二里路。电话那头的母亲很开心地笑着,说等着父亲出院回家。

父亲出院的那天,三两下就脱了睡衣,穿上了他最喜欢的紫红色衬衫。轮椅也不坐了,病区走廊的106块地砖,他好像很快就走过去了,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催促我:"快点走,恁娘在家等着咱们呢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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